2013年5月13日星期一

藝文翻譯樂趣多

(一)原著的意趣、質地,那是原作者的功勞,而本國文字即母語的感知,則是翻譯者的貢獻。蘇東坡說,論畫以形似,見與兒童鄰;作詩必此詩,定知非詩人——文學翻譯,也應參透此間的深意。  

(二)民國初年,出現很多有趣的譯名,在嚴復的學生周越然的筆下,夜鶯nightgale譯為耐聽哥兒,休閒約會處assignation譯為安息耐性,淫亂dissipate譯為的系敗德,Lavrille譯為懶無力。發音的音節套印語義,當時好多人有此習慣和興趣。周越然說他的老師嚴複的譯文“讀起來好像是創作,總覺得容易懂些”,實在很有他的道理。

英文天使一詞Angel,早期譯作安吉兒,後又作安琪兒,很有親切的畫面感。Inspivation今譯靈感,原意是指風吹動帆船之帆,促船前行,有一種默示的意思在�頭,出乎自然,得來全不費力。靈感當然是最佳的翻譯,還有譯作“神泉”的,民國初年譯作“煙士披�純”,很有小眾化、象牙塔的意思。好像一幅煙霧圍繞的紳士在尋求神示的畫面。煙草在明代傳入中國時,被當成治病的藥草看待。原文是西班牙語tobaco,在中國早期譯作淡巴菰,或淡巴姑。清代王士禛《香祖筆記》謂“呂宋國所產煙草,本名淡巴菰,又名金絲薰”。

(三)外國人將中文譯為外文,頗多笑話,最著者,乃是將歇後語“和尚打傘,無法無天”,譯為:一個打著破傘雲遊四方的孤僧。本來原文是形容某種叛逆性格,是一句古傳的熟語,結果譯文仿佛很有詩意、很有哲學意趣,其實全不沾邊,真可謂離題萬里。譯筆支絀如此巨大,殊堪驚詫。

(四)Men in the olden times used to say,早年看到這個短語,頗感興趣,寫以示人,那些號稱英文過多少級的人,翻譯出來真是五花八門,有謂舊時代的人們說的,有謂先前的男人總是說,甚至有譯為老男人曾經這麼說的……不一而足。丁亥年盛夏,在四川眉山開會,得遇德國波鴻魯爾大學中文系主任漢學家馮鐵先生,會間閒聊,將此句寫以示之,他思索俄頃,脫口而出:“古人雲”。這確是一字不易的妙譯。他的英文基礎雄厚,而中文修養亦甚到位,兩者合成他的優勢,中西打通,絕無捉襟見肘的窘態。

(五)義大利名城佛羅倫斯,當年在徐志摩筆下譯為翡冷翠,試快讀一過,音節都是相仿佛的,但徐譯卻有一種詩人特別的會心和感悟在�頭。詩意兼具畫意,也是音義相協的佳譯。英國大詩人艾略特,在錢鍾書先生《圍城》�頭譯作“愛利惡德”,快讀一過,音節極相似,但小說中是為了匹配人物性格的需要,半開玩笑的翻譯,音義重合巧不可階,收到特殊效果。

(六)蘇曼殊以為,英吉利與華語音義並同者甚眾,他舉出不少例子。其中也很見曼殊先生的妙趣和巧思,但如果說先天的不謀而合,則不免牽強。事實上是他竭力以音義相同的字彙去貼近原詞:fee—費,sue—訴,tow—拖,reason—理性,season—時辰,book—簿,mead—蜜,nod—諾,pay—賠,pee—皮……其中既有名物,也有意識形態的概念辭彙,虧他慧心尋覓,一一對號入座,居然也頗說得過去。

(七)日本人名字,因受中國古典文化薰染灌溉,像是詠物詩中的截句,畫意深處,仿佛一首濃縮的短詩,譬如松尾芭蕉、川端康成、井上紅梅、森鷗外、小林一茶、井原西鶴……至於其軍國打手如松井石根、梅津美治郎、重光葵……之輩,名字詩意盎然,讓人想起松間沙路淨無泥,古渡春深,重彩的油畫等等美妙的畫面境界,但他們辜負了這樣至美的漢字,走到相反的嗜殺的極端。

(八)明清時期中國和外國交通往還漸頻,但直到清末民初,才將外國國名美化,所採用的都是氣象高華的字眼,譬如,英吉利、美利堅、瑞士、瑞典、義大利、法蘭西、德意志、芬蘭、挪威……語詞選擇寓意深遠、用意至誠。而在晚清時節,瑞典作綏林,挪威作那威,丹麥作領墨,芬蘭作分蘭,瑞士作綏沙蘭,德國作普魯社、熱爾瑪尼亞、日爾曼,義大利作意大�亞、又作伊大�,奧地利譯作奧地里加,都是不統一的音譯。

林則徐時代英國已譯作英吉利,或英倫,智利已作智利,美國作育奈士迭國,或做彌利堅國,又作美里哥。這些是在頭腦明敏的知識份子筆下,而在清朝廷,夷狄觀念深重,頭腦深度封閉,眼界嚴重模糊,晚清專制者對列強的態度是從疑忌自大轉向依賴畏恐,對外國國名翻譯也隨之而變。早期,列強的國名或加反犬旁,或加口字旁,如咪夷,口英夷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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